張純水 編輯 王秀華

　　1969年5月，內蒙古生產(chǎn)建設兵團成立。同年，接收北京、天津、上海、浙江、河北、山東、內蒙古呼和浩特、包頭、巴彥淖爾盟、烏蘭察布盟等地知識青年，整編為6個師、41個團(其中6個工業(yè)團)。司令部設內蒙古呼和浩特市。一師、二師、三師設巴盟，四師、五師、六師設錫林郭勒盟。兵團發(fā)展到14.5萬人，其中，現(xiàn)役軍人5600人，兵團戰(zhàn)士13萬人，司今員何鳳山。我所在的一師四團，師部在巴彥淖爾盟噔口縣，團部在杭錦后旗太陽廟。

　　1969年6月15日3時，我和平陽縣200余名赴內蒙古生產(chǎn)建設兵團支邊的知青，在城關鎮(zhèn)大會堂廣場集結。伴隨此起彼落的哨聲、呼喚聲、哭泣聲，還有汽車發(fā)動機“轟隆”聲，我們開啟了屯墾之路。我們經(jīng)過杭州站時又涌上大批知青。經(jīng)過三晝夜行駛，火車過了集寧，窗外景色變得凄涼。過了包頭，火車繼往向西奔馳。當初報名去內蒙，沒有被告知具體位置，只說是黃河邊，伸手就可抓到大鯉魚，草原牛羊遍地。面對荒漠，車廂里頓時少了前幾日談笑風生的氛圍，每個人都很茫然。經(jīng)過幾日顛簸，我們終于下了火車，到了臨河縣(現(xiàn)巴彥淖爾盟所在市)，被安置在火車站一個倉庫里等待。天亮時分，來了好幾輛解放牌大卡車。按原先分配安置的名單，我們上了卡車，一個多小時后到了杭錦后旗。稍作休息后，汽車又駛了2個小時，到了太陽廟(團部所在地)。再稍作休息，汽車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向沙漠深處前行。大約經(jīng)過了兩小時顛簸，我終于看到遠處有幾排營房。我們被告知到達目的地了——九連。因為夜里下了雨，卡車輪子陷進泥淖中。接兵的柯副連長一聲令下，大家下車合力推車。浩瀚沙海包圍著我們，滿天際的荒涼。我們別家離土的情緒終于暴發(fā)了，男的吼叫著，女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九連地處陰山南坡，烏蘭布和沙漠的東面。陰山山脈橫亙在內蒙古的中部，從東邊沽源到西邊阿拉善1200公里，北高南低，是天然屏障。古代北部匈奴突破陰山可直驅長安。西晉陸機《飲馬長城窟行》有詩：“驅馬陟陰山，山高馬不前。往問陰山侯，勁虜在燕然……”烏蘭布和沙漠是中國八大沙漠之一，面積1萬平方公里。九連就處在這沙漠中的流沙地界，刮龍卷風時，一整張干牛皮卷能上高空。這里一年三季是風季，刮風時人們得背著風后退著走，方能無虞。夜里刮風，茶缸上、被子上都會蒙上一層金沙。這里的夏天有50攝氏度左右，活脫脫一個大蒸籠，一到晚上，又得穿羊皮襖。冬天最冷時，氣溫能到零下35攝氏度，西北風一起，人根本不敢外出。

　　九連是個大連，在冊399人。早上軍號一響，大家便開始整理內務，然后排隊點名。在反復的稍息、立正口令后，排長高喊，“拿出紅寶書，讓我們面對東方，祝偉大領袖毛主席”。大家喊：“萬壽無疆！萬壽無疆！”然后，全連集合操練。晚飯后，全連集合晚點名，由連長、指導員訓話。完畢，各班進行晚學習，開展“斗私批修”。我們夜里經(jīng)常搞緊急集合，又是打背包又是穿衣服。一開始，大家不太適應，丟三落四，有人穿了上衣忘穿褲子，回房穿上褲子又忘了穿鞋子。

　　連隊戰(zhàn)友都來自五湖四海，大部分戰(zhàn)友在這里生活了5至8年。一開始，南北知青因生活習慣不同有沖突，曾鬧別扭、打架，但后來大家都和解了。

　　內蒙兵團是唯一實行供給制的兵團單位，是全國所有兵團里現(xiàn)役軍人最多的一個兵團，實行準軍事化管理。平陽知青吃苦耐勞，北分支排堿渠工程、揚水站工程，架線工程……面對惡劣的環(huán)境，我們坦然面對，嘴邊常掛著口頭語“藍天作帳地作床，風霜雪雨沙伴飯”。沙漠地可以用鳥不拉屎來形容。我們日常勞動主要是挑沙摻地，改造土壤。土地因為堿化變得硬邦邦，種下的麥子到了收割時竟然連種子的量也收不回來。可喜的是，女戰(zhàn)友們種的蔬菜第一年就獲得了大豐收，由于晝夜溫差大，日照長，白皮、白瓤、白籽的三白西瓜和華萊士瓜特別甜。九連地界的沙漠離黃河不遠，周邊有不少小湖泊，當?shù)厝私泻Ｗ印＝?jīng)常有天鵝在海子里歇息。海子里有很多鯽魚。剛開始，我們用大頭針做的釣鉤，不用魚鉺就能釣上來。后來魚兒聰明起來，不上鉤了。

　　我剛到九連不久就被分到炊事班，同去的平陽戰(zhàn)友有李若貴、宋國深、鄭瑩瑩、徐新妹、徐良華。在炊事班工作很辛苦，早上早起，晚上很遲下班，每天吃的幾乎都是窩窩頭、蘿卜湯，油腥少。這里老鼠多，個頭大。有時發(fā)面缸忘蓋了，老鼠進去被粘著出不來了。李若貴最勤勞，一天到晚不歇，工作一絲不茍，后被調到團部機關食堂當司務長。幾個月后，連里組建文藝班，我被抽調，同去的平陽戰(zhàn)友有金寄雁和吳巧姑。我愛好樂器，也算是后臺主角，有時也會上前臺充個數(shù)。一次隊里排樣板戲《智取威虎山·深山問苦》，金寄雁演老頭。因人手不夠，我就演了其中一個小角色——老常。全場戲我就一句臺詞：“大娘，今兒個還好吧？”我出場的時候，臺下熱烈鼓掌，緊接著哄堂大笑——因為我有點緊張，把“大娘”念成了“大狼”。從此，連隊戰(zhàn)友經(jīng)常開涮我：大狼去哪啊？大狼吃了嗎？

　　兩年以后，文藝班解散了。我又被調進武裝班。現(xiàn)役軍人柯慶和任副連長，整天帶著我們訓練。訓練很辛苦，不過當時一個連隊幾百號人僅我們8個人扛槍，也挺神氣的。不久，我被調四團宣傳隊，結束了三年的連隊生活。離別時，馬車班班長李向陽大哥親自駕著馬車送我。四團宣傳隊在整個兵團是響當當?shù)模�代表全兵團進京參加過北京軍區(qū)文藝匯演。我在隊里拉小提琴。1974年，團政治處推薦我入讀清華大學精密儀器系，由于各種原因我放棄了，同時申請返城，獲準。

　　知青大返城后，我們九連的平陽籍戰(zhàn)友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都有出色的表現(xiàn)。有任過蒼南縣委書記、溫州大學黨委副書記的，有任過國防科技大學信息部主任的，有任過中國有色金屬設計總院總設計師的，有任過溫州市航運局局長的，有通過不懈努力成為身價不菲的企業(yè)家的……

　　后來，我們多次返回兵團重溫舊夢。如今的烏蘭布和沙漠變美了，G7京新高速經(jīng)過四團團部，京蘭鐵路還在團部邊設“四團站”。四團經(jīng)九連至原師部所在地噔口縣也修了一條瀝青公路。這里曾是河套平原，水草豐盛，但由于黃河改道東移和長年戰(zhàn)亂，黃河帶來的河沙暴露，經(jīng)千年強勁的西北風催化，逐漸成了沙漠。改革開放后，沙漠治理力度加強，通過造林增綠，這里的草多了，樹多了，水清了，沙漠變成了綠洲，周邊的許多旅游景點也被開發(fā)了出來。四團團部包括九連的營房作為內蒙古自治區(qū)的文化遺產(chǎn)得以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