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冰

　　胖年糕和小妖精是我家養的兩只寵物貓。

　　年糕五歲，按貓的壽命，正值青壯年，但從它身上一點也看不出青春的活力，倒像一個退休的老人，每天除了吃就是躺著。任何玩具在它面前僅是擺設，唯有一樣東西可以讓它重返青春，那就是美食。都說貓愛吃魚，可我家年糕對魚沒什么興趣，除非是頂級新鮮的三文魚。只有一樣東西是例外，它可以退而求其次，那就是蝦！無論是鮮蝦還是凍蝦，甚至不太新鮮的蝦，無論是蒸是煮是烤都沒有關系。每次我們買了蝦，它能從三樓聞到氣味，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到一樓廚房，然后與主人開始一段很“纏綿”的時光。它會在你腳邊不停地刮來蹭去，弄得你滿腿貓毛，不達目的絕不罷休。一盤蝦剛上桌，它就“噌”一下入座主位，翹首等待，那雙饞眼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只只蝦從盤里落入你口中，它的頭也會隨著蝦被夾到嘴邊的曲線不停擺動，一直到你不給都覺得不好意思自己一個人吃。于是一餐飯下來，只能你一只我一只的吃。年糕就是這樣被吃成胖子的。

　　年糕成了胖年糕以后，盡情享受美食的時代就結束了。隨著體重的不斷飆升，我們得到了獸醫的嚴重警告。于是，胖年糕開始了艱難的減肥之路。之所以艱難，是因為除了吃，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它邁開雙腿。

　　為了讓它減肥，我們真的是費盡心機。有幾次，我們試圖給它套上遛貓圈，帶它出去遛遛。可是一到外面，它就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站都站不起來。但是有一天，年糕突然發現外面的院子也是自家的領地，繼而誤以為所有的院子都是自家的園子，于是動不動就“離家出走”。它出走的范圍無非是從這個院子的隔離帶穿越到另一個院子。年糕最出息的一次是半夜扒拉開朝北的房間紗窗出走，第二天一早在朝南的大門口叫門，這讓我們對它肅然起敬。于是，我們開始了一個大膽的嘗試：有時候我們故意開門，放任它去闖蕩世界。好幾次，年糕在外面呆了一整天，到了傍晚，胖胖的身子像個雄獅，昂首踏著貓步凱旋歸來。我們覺得甚是欣慰：膽小如鼠的年糕終于可以大膽闖蕩外面的世界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花園擺弄花草的時候，聽到一陣陣“呼嚕”聲。順著聲音走過去，我發現沒人居住的鄰家院子的石墩上睡著那個假裝闖蕩世界的胖年糕。后來幾次亦是如此，原來它的出走就是換了一個地方睡覺而已！

　　“小妖精”現名“鐵牛”，是女兒的一個網友送的。它來我家的時候只有兩三個月大，眼睛粘著一堆眼屎，屁股毛上也掛著屎，它的臉好像被人重重打過一拳，鼻子、嘴巴、眼睛都湊成一堆平鋪在臉上似的，看起來像是天生的丑角。丑點也就罷了，問題是它還沒有一點自知之明，一到我們家就不斷挑逗年糕，年糕躲之不及。我先生本就反對養貓，如今又來了這樣一只又丑又臟又“騷”的，看它很不順眼，憤而取其名為“小妖精”。

　　小妖精與年糕性格截然相反，它生性活潑好動，不愛吃，只要玩。

　　小妖精剛來沒幾天就扒拉開紗窗出走了(年糕唯一的一次扒窗出走就是它帶壞的)。等我下班回家，把它從小區垃圾堆旁找回，它已經在外面流浪了一整天。回家后，小妖精不作妖了，變得異常老實。我還以為它知道外面世界的險惡改邪歸正了，但其實是它生病了。因為沒有打疫苗，又在外流竄了一天，它感染了病菌，從此走上了艱難的求醫之路。它先是眼睛發炎，折騰了好幾周，被醫生診斷出得了貓鼻支。貓鼻支剛好一點，它又被診斷出得了貓傳腹。貓傳腹是貓的絕癥，相當于人得了癌癥，無藥可對癥，只能靠增強抵抗力戰勝病菌。醫生說至少要打三個月的針，還不能保證痊愈。

　　在小妖精生病的過程中，我見識到了它的鐵血陽剛之氣。治療貓傳腹的針是最痛的，還會使全身皮膚紅腫潰爛。小妖精打針時“罵罵咧咧”，打完針后仍然活蹦亂跳，玩心不改。水瓶蓋、繩子、塑料袋、4.5升的怡寶礦泉水瓶、地漏都是它的玩具。有時候，我覺得小妖精就是貓界的唐吉訶德，它跟一切“假想敵”作斗爭，不管是它見過還是未見過的，體積比它大還是比它小的，它都勇往直前，從不退縮。它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每次我們買回來的菜，它都要扒開塑料袋看看里面裝的是啥，剛拿回來的快遞，它也迫不及待地守在一旁等著主人開封。而且它向往自由之心無貓可比，經常是我們剛開門，它就“嗖”一下“射”出門去了。它生病住院時，大半夜從籠子里扒開插栓，在醫院里溜達，弄得護士懷疑自己沒關好門，后來查了監控，才得知是小妖精自己動的手腳。

　　小妖精戰勝了一切病魔，不僅死里逃生，而且產生了抗體，連預防針都不用打了。它用小小的身軀散發出的強大的能量和對生活的熱愛征服了家里所有人。于是我們把“小妖精”的名字改為“鐵牛”，寓意著它的金剛不壞之身。

　　鐵牛來了以后，年糕一開始也很不高興，怕自己失寵，絕食了一天表示抗議，但終擋不住美食的誘惑而放棄了“名節”。從此，每天懶洋洋躺著的年糕多了一點趣味，就是看鐵牛上竄下跳地挑戰各種假想敵。它還是一樣傲嬌，從不跟鐵牛一起玩，但有時看鐵牛的時候，眼里會露出老奶奶般慈祥的目光。

　　年糕雖為吃貨，但對鐵牛好像還是還挺紳士的。每次吃飯，只要鐵牛想吃，它都讓它先吃，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有一天，女兒偶然間在監控里看到年糕不停地朝鐵牛扇巴掌。后來，我們調取監控看了一下，果然這種事情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時有發生。鐵牛雖然也反抗了，但年糕憑著它體重的優勢，總是以碾壓之勢占上風，向來膽小如鼠的年糕終于在鐵牛身上找回了自信。鐵牛卻一點兒也不在意，剛被打完，一轉身又去挑逗年糕。

　　自從養了兩只貓，我開始經常思考貓生：一只被圈養、衣食無憂但失去自由、失去性別的寵物貓和小區里自由行走、自由戀愛但經常受凍挨餓的野貓，哪一個更快樂？年糕的躺平式生活與鐵牛的堂吉訶德式奮斗，又是哪個貓生更有意義呢？